2013年11月27日 星期三

易、孔子、神鬼

易、孔子、神鬼

2001.8.16                                                                   
作者:邱繼宗

傳統上大家深信「子不語,怪力亂神」,以為孔夫子無視於神權,貶商俗而從周,志在締建社會秩序,即所謂廣義之禮,配合狹義的儀文之禮,最後奠定儒學思想之總脈,攝禮歸仁。這種說法千古誤來,猶同錯認孔子乃擁護周朝封建一般無辜,尤凸顯後世儒者之「八股」,遂每每被人譏為紆腐。我們從孔子與《周易》的關係說起,而至於孔子並非否定神鬼的存在。



十翼乃孔家店作品



自從歐陽修《童子易問》面世後,漸漸較多人懷疑《十翼》並非孔子所作,於是蜂起疑古,從而展示一己之獨有見地。到了民初,批孔之風愈熾,有人甚至索性直呼《十翼為偽書,以為不值一顧。據說孔子述而不著,其主要哲學理論主脈,還須待後人收拾整理,方得成書。若果說《十翼》並非出於孔子一人之手,大概可以接受;但若仔細地驗之于《象傳》,其中哲奧,絃外卻有朗朗新音,環顧當時,未識何人能出其右。



孔子傳《易》而得其業者眾,《漢書.儒林傳》云:「商瞿子木受易于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醜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漢興,田何授雒陽周王孫、梁人丁寬。丁寬授田王孫。田王孫授施讎、梁丘賀、孟喜。由是得孔氏嫡傳者有施孟梁丘三家之學。三家中以孟喜能兼明陰陽,畢田生之業。



孟喜授焦延壽,延壽授京房。由是又有京氏之學。此外有高相,專明陰陽災變,自言出于丁將軍。費直專以十翼解易,其傳授不明,此西漢易之大略也」。(另說:史記仲尼子列傳記孔子傳易于魯人商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弘,子弘傳江東人矯疵)。孔子既是傳《易》的一代宗師,我們看不到有何理由,去否定《十翼》不是出身孔子的語言或手筆。春秋戰國時人才輩多,但能夠像《彖傳》、《象傳》般來註譯和引伸《易》者,除了儒家外,恐不作他人想。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了孔子的說話:「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論語述而》也引述孔子的說話:「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雖云孔子述而不著,《易》卻是他晚年所鍾愛的書,從思考時的無窮幽思,至其後著手落落成書,於理又有何不合?述而不作或執筆寫作部份,兩者皆有可能。而且十翼其中所衍自易,儒學所據持取材自《易傳》又歷歷分明,竊以為非偶然也。《易傳》出現甚早,可能與《論語》同時或其稍後,至漢始而合經,(尚秉和以為鄭玄合經,《周易尚氏學》第七頁第八論)。除卻《彖傳》和《象傳》外,若說其他的非出自孔子一人之手,似可定議,但說其是偽書,則貶之過矣。內涵泛溢儒學思想,其他若說是孔子晚年所述之一鱗半爪,而後只有收輯而未有如《論語》般之對答方式,庶幾近矣。



近代出土古藉如漢墓帛書說出了事實:《十翼》無有不與孔子有關,半世紀前肆意攻擊孔家店者,到此可以休矣。



孔子明筮



《易》中彖辭多端提及神鬼,如『謙』卦彖辭云:「鬼神害盈而福謙」。《文言》曰:「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神鬼乎?」『觀』卦象曰:「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鼎』卦彖曰「聖人亨以享上帝,而大亨以養聖人」。『豐』卦彖曰:「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于人乎?況于神鬼乎?」據此,疑古者便斷言《十翼》非出自不談鬼神之孔子。反觀孔子談鬼神之幾段文字,與及孔子筮事,便知「子不語」實非舊說所云,子信天命,更明認鬼神之存有也。問筮與神鬼不能劃斷,「神鬼」一詞乃神秘力量,而非謂天上之神、地下之鬼之意。



下列舉古筮四,以證孔子明筮。



1.  《家語》孔子常自筮,其卦得賁,愀然有不平之色。子張進曰:「師聞卜者得賁卦吉而夫子之色不平,何也?」孔子曰:「以其离耶?在周易,山下有火謂之賁,非正色之卦也。夫質也,黑白宜正焉,今得賁,非吾之兆也。吾聞丹漆不文,白玉不雕,何也?質有餘,不受飾也」。



2.  《乾鑿度》孔子生不知易本,偶筮其命得旅,請益于商瞿氏,曰:子有聖知而旡位。孔子泣而曰:「鳳鳥不來,河旡圖至,天之命也。」後來唐玄宗有詩曰:「歎鳳嗟身否,傷麟怨道窮。」前句即引據此典;後句則據引孔子泣歎麟出而死於野之典故。



3.  《論衡》魯將伐越,筮之得鼎折足。子貢占之從為凶。何則?鼎而折足,行用足,故謂之凶。孔子占之以為吉,曰:「越人水居,行用舟,不用足,故謂之吉。」果克之



4.  《誠齋雜記》孔子使子貢久而不來,命弟子占,遇鼎。皆言旡足不來,顏回掩口而笑。子曰:「回也哂,謂賜來乎?」對曰:「無足者乘舟而至也。」果然。 孔子知神鬼之存焉而不欲言,是其知無可說教,故而不語。言談處處,皆導人向事,實務求己,知其不可而為之也。《先進》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若論此段文字乃孔子不談鬼神之佐證,大謬也。夫人以其有限之知欲窮旡盡之宇宙,不可為也。欲以有限之科學根據,解釋不可思議之天下不盡之詭謎,自不能也,不能而譏為迷信,是非中肯。



《莊子.秋水》:「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此之謂也。


孔子聖知,不知為不知,故巧避其問而已。


《八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勞思光曰:「倘人不能親祭,則祭完全失去意義,蓋孔子并不以為客觀上真有一神享祭。」云云。其所訓詁,於義不安,實在被「子不語,怪力亂神」一語所惑。余謂此段《八佾》若譯為今語,即云:「參祭時之敬誠,當恍如神就在面前一樣,如果我心不在,縱使參祭,猶如不祭也。」此亦可知孔子非旡神鬼也。


《雍也》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千古道來,皆以為親近鬼神,就是愚昧解。誤也。管理人民之正當方法,是一方面要人民敬慎于鬼神,一方面又不使其近涉於迷信,是因孔子殆不知何以教人也。



孔子達人知命,亦知鬼神。以為孔子非鬼神、旡神權主義者,嘗引【子路篇】:「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己矣。」此段文字由來又遭曲解。其意謂易中明言矣,使人用恒可也,不須占矣。故近人高明提出尚辭、尚變、尚象、尚占(《周易研究論文集》第二輯,第七十四頁)。



總而言之,《彖》《象》以天命教人,儒家後學奉作圭臬。若疑非孔子所作,莫有確證而稱鑿鑿;故以一言概括十翼為偽書,則略嫌武斷;復因所謂孔子述而不作而認定彖象非孔手筆,何於此獨不敢疑古?。孔子知命,明白冥冥中因客觀環境之所限宥,天民只須按義而行,故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之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儒學『義命分立』之所宗也。孔子亦有不決之時,故筮。筮能通神,何能認定孔子無神鬼?



周政權制禮樂刑政,倡舉人本主義,誠然是認識到人民在殷朝的迷信至上神的愚化後遺上古深信神鬼存在而未見有人明確否定之,故知殷人筮通神后而問吉凶,祭天地山川而求天之神保祐,是故人能通神之概念是普遍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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